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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讀到北京師范大學王泉根教授的散文集新著《我的童年是游戲》，開卷伊始，頓覺進入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童年與成長的人生境界，耳邊仿佛響起由婉轉(zhuǎn)到昂揚的童年與成長的生命交響樂。泉根教授是著名兒童文學理論家、評論家、散文家，多年來投身中國兒童文學的學術研究和人才培養(yǎng)事業(yè)，成果斐然，影響深廣。而這部散文集是他多年來在兒童文學散文創(chuàng)作領域辛勤耕耘的豐碩收獲，收入被譽為“中國兒童文學世紀長城”的《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jīng)典書系》，成為當代童年敘事之散文寫作領域的新景觀，可喜可賀。

　　這部童年敘事散文集共收入四輯散文，第一輯題為“路過鄉(xiāng)夢的鎮(zhèn)口”，是多篇追溯童年和少年時光的散文記述；第二輯題為“那些讀書的滋味”，收入有關讀書與學問，求知的真諦與況味，靈感與著述，書展與文化等命題的散文篇章；第三輯題為“探尋遙遠的青鳥”，是作者記述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探尋及國內(nèi)游歷的觀感；第四輯題為“和有故事的人交談”，呈現(xiàn)了作者當年對中國文壇著名作家、文人進行訪談的珍貴歷史畫面，包括著名作家、文史學家鄭逸梅，著名導演、新中國電影業(yè)的奠基人之一謝晉，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陳伯吹和金波，以及韓國兒童文學學會會長李在徹教授，他們都是承載著深沉故事的先輩。作者對他們的探訪，與他們的對話，既是一種代際傳承，更是一種面對下一代的薪火傳遞。

　　散文集從重返童年時光的散文敘事到回顧人生旅程重要階段的心路歷程，從呈現(xiàn)事業(yè)與人生之路多姿多彩的景觀，到語重心長的智慧和經(jīng)驗分享。一方面是作者回望童年經(jīng)歷時吐露的心曲和鄉(xiāng)愁，另一方面是具有豐富人生閱歷和深厚治學造詣的學者、作家與天真、好奇的兒童和青年學子分享人生智慧的對話，作者將自己從童年伊始的人生旅程中獲得的深沉認知和深切感悟，傾注在自己的散文敘事之中，細膩生動，春風化雨，既傳遞人生智慧，又揭示童年與成長的重要命題。

　　現(xiàn)代散文寫作的一個重要特征是作者的個性化體現(xiàn)，依托的是“他者”無法替代的“自我”個體生命體驗。作為敘述者的“我”，是作者人格、品性、內(nèi)在氣質(zhì)、文化修養(yǎng)、認知水平和文學表達力等因素的集中投射。作品第一輯“路過鄉(xiāng)夢的鎮(zhèn)口”是彌足珍貴的文化童年敘事，是整部散文集的靈魂篇章，占了全書五分之三的文字量。作者講述親身經(jīng)歷的童年生活、情境和成長感受，使作品具有鮮活的生命力和感人至深的吸引力。

　　從《村小讀書記》開始，如溪水般流淌的文字便引導著讀者進入作者度過童年和少年時代的浙東紹興市章鎮(zhèn)。這座位于“唐詩之路”曹娥江江畔的小鎮(zhèn)自古人文薈萃（曹娥江便是以東漢孝女曹娥命名的），不僅有山水詩仙謝靈運的“北山別墅”，還是東漢哲學家王充的故里，曹娥江中游就是東晉名相謝安的隱居地東山，曹娥江上游還有詩仙李白所吟唱的“送我至剡溪”詩句中的剡溪……不過在相當長時間里，故鄉(xiāng)的人文故事都沒有與這個幼童和他的家庭產(chǎn)生任何關聯(lián)。父母為了謀生，很早便離開家鄉(xiāng)前往長江和嘉陵江環(huán)抱的山城，留下小泉根與祖父母及小叔在一起生活，這樣他就成為一個地道的“留守兒童”。父母、祖父母以及他所認識的故鄉(xiāng)所有親戚，皆為為衣食和生存而辛勤奔波勞作的普通百姓，父母連小學都沒有讀完便外出謀生，而其他親戚中沒有任何人上過中學，自然不會對家鄉(xiāng)歷史悠久的文化名勝產(chǎn)生興趣。

　　泉根的祖父供職于街道供銷社，還被派到下面的村里做銷售點的營業(yè)員。幸運的是，盡管遠離父母，小泉根得到了祖父母和小叔叔的精心呵護。尤其幸運的是，祖父時常用筷子頭蘸著紹興老酒的酒杯，在八仙桌上一筆一畫地為孫兒進行寫字啟蒙，成為孩子讀書識字的開端，也種下了孩子熱愛讀書和寫作的種子。從離家十里的河浮村小初次上學，到進入章鎮(zhèn)鎮(zhèn)中心小學上學，章小、伴月庵小學成為多么親切的名稱；再到進入章鎮(zhèn)中學讀初中，讀書求知的種子在他心中茁壯成長。從這些童年敘事散文中，我們真切感受到童年與成長的脈動：憶昔幼年時，志尚好讀書。被褐懷珠玉，終存童蒙心。

　　初中畢業(yè)后，窘迫的家境使他前往上虞復卮山區(qū)當插隊知青。但無論何時何地，讀書求知的渴望從來不曾黯淡——從參軍入伍跨入軍營，退伍后在上海鐵路局杭州機務段當工人，以及到重慶鐵路局九龍坡機務段當列車司爐，讀書求知的自覺行為始終伴隨著年輕人在生命旅程中跋涉前行。1977年，在歷史變革的大潮中，僅有初中文憑的泉根考入西南師范大學，成為中文系的讀書人。四年后，他考進浙江師范大學中文系，成為蔣風先生的碩士研究生，攻讀兒童文學。獲得杭州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其時，浙師大文學碩士文憑由杭州大學頒發(fā)）后，泉根回到西南師范大學任教，從自覺的讀書人轉(zhuǎn)型為教書育人的教授、學者。再往后，他奉調(diào)中國兒童文學研究的重鎮(zhèn)——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成為國內(nèi)首位兒童文學博士生導師，并擔任北師大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以及亞洲兒童文學學會副會長等學術職務。這些人生歷程通過作者具有鮮活現(xiàn)場感的自述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盡管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被稱為一條“光榮的荊棘路”，既艱辛又“寂兮寥兮”，但他“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在鍥而不舍的耕耘中煥發(fā)出兒童文學研究的學術生命力和時代榮光，為當代中國兒童文學和文化研究做出重要貢獻。

　　這些童年散文敘事篇章還鮮明形象地呈現(xiàn)了童年與成長的另一個重要母題：熱愛勞動。幼童泉根從小與善良勤勞的祖父母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養(yǎng)成了愛勞動的習慣。閑暇時，小泉根跟著小叔叔學會了搓繩，甚至學會了做草鞋，而那時出售草鞋可以掙點錢補貼家用。于是出現(xiàn)了這樣的場面：夜幕降臨，屋里的小叔叔動手編草鞋，小泉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用箬殼絲搓繩，然后遞給小叔叔。祖母在煤油燈下做針線活，祖父則在記賬，記一天擺攤的進賬，或者一天開銷的“家庭零用賬”?；蝿拥臒艄獍岩患胰说娜擞按蟠蟮赜吃趬Ρ谏希鷦佣鴾剀?。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供應緊張，祖父祖母和小叔叔總是讓小泉根先吃飽，小泉根也很懂事，除了學著搓麻繩，做草鞋，他還跟著小叔叔到鎮(zhèn)邊河灘荒山開挖了一塊荒地，種菜改善生活，從南瓜、絲瓜、油菜、芥菜到番茄、土豆、紅薯。所以，勞動從小就成為小泉根生活中一件很自然的生活方式。平常放學回家，他都會習慣性地背上鋤頭，去自家開墾的荒地干活。這成為兒時生活給予他的又一個珍貴饋贈——熱愛勞動，不怕吃苦，而另一個珍貴饋贈就是前面論及的熱愛讀書，渴望求知。這兩個童年的饋贈始終伴隨著他的成長，延伸到小學和初中時期，乃至整個人生歷程，成為作者心靈成長史的兩個關鍵因素。

　　在命運安排下，“留守兒童”得到祖父母的悉心呵護，同時受到良好家風和勤勞品性的影響，以向善的心態(tài)迎接生活的挑戰(zhàn)，堅守內(nèi)心的信念，獲得內(nèi)心的成長，最終成為生活中不屈的強者。作者的散文化童年敘事揭示了幼小心靈的精神成長歷程。作者將自己童年生活的記憶，以及自己從不懈奮斗的人生旅程中獲得的經(jīng)驗智慧和深沉的感悟化作吐露心曲的散文篇章，拓展了散文童年敘事的藝術空間和表現(xiàn)疆域，為當代青少年讀者奉獻出豐富的精神食糧。

　　作為人類個體生命中一段特殊的初始階段，童年是流逝的，一去不復返的，又是可以珍藏、追溯，并且在更高的藝術層面重現(xiàn)的。童年是生理的，更是心理的，這正是現(xiàn)代童話心理學探尋童話深層意義的出發(fā)點。就精神向度而言，童年是無畏的，心比天高的；但童年又意味著“年幼無知”，需要成人的呵護和引領。泉根教授的童年敘事散文集依托童年，守望童年，同時又超越童年的更高層面的藝術表達。這些散文篇章煥發(fā)出獨特的童年氣質(zhì)和童年精神，由此將作者的兒童文學學術研究和童年敘事的散文寫作貫通起來。通過濃郁優(yōu)美的散文筆觸記述個體生命體驗的童年世界，提升了童年敘事散文的藝術品格和文學表達。

（作者：舒?zhèn)?，兒童文學評論家、翻譯家。陜西師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特聘研究員；天津理工大學教授，外國兒童與青少年文學翻譯研究中心主任；國家社科基金學科評審組專家，中國科普作家協(xié)會科學文藝委員會委員。）